小猪寓言与市场伦理

小猪寓言与市场伦理

　　寓言故事代代相传，但并非原封不动。有时候，即使是微妙的修改，也反映着社会风气或市场伦理的重大转变。儿童远在识字之前，就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听故事。故事埋藏心底，长大都不容易磨灭。

　　我听过的“三只小猪”的最早版本，是说有三只要开始独立生活的小猪，张罗给自己盖一所房子。大小猪盖了一所草房。那是最容易的，一天就盖好了，接着它就睡大觉。中小猪给自己盖了一所木房子，花了一个礼拜，盖好也就天天玩耍去了。小小猪是最勤奋的，夜以继日地工作，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给自己盖好了一所砖房。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来了一群饿狼。饿狼不仅冲进了草房，还冲进了木房，把大小猪和中小猪都吃了。但狼群冲不破砖房，小小猪保住了性命。故事到此结束！其中心思想是：不为长远打算，不好好照顾自己，就得承受后果。

　　后来，美国发行的寓言故事书把情节改了：饿狼来的时候，大小猪和中小猪分别从自己的草房和木房跑出来，住到小小猪的砖房里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合力击退了狼群，把打死的狼做成了晚餐，三只小猪美美地享受了一顿。

　　轻微的修改，折射着美国近半个世纪社会道德准则的渐变：个人本应承担的责任减少，依赖和推委的习惯加重。而这种衍变，由于得到各州民事诉讼法庭判例的一再肯定，变本加厉，发展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很出名的是麦当劳咖啡案。一个叫丽贝克（S· Liebeck）的女人，在麦当劳快餐店买了杯热咖啡，放在两腿之间，不小心碰翻，灼伤了自己，便控告麦当劳疏忽，结果获得290万美元赔偿。法学教授伯恩斯坦（R·Bernstein）打趣地指出：要是丽贝克当天穿的是防水隔热的帆布裙，她就不会受伤。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去控告造裙子的工厂，而要去控告卖咖啡的麦当劳呢？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另一宗案子应验了伯恩斯坦的玩笑：一次赛跑中，一个明知自己不可能获胜的男子，为了哗众取宠，在自己身上绑上电冰箱参赛。结果冰箱滑落，弄得头破血流。这个男子于是分别控告赛跑主办者和绑带厂，最后共获100万美元的赔偿。

　　美国的医疗费用奇高，原因之一，是人们似乎不愿意接受任何医疗失败的几率，使得法庭对医疗事故判以极高的赔偿。医生如履薄冰，医疗方案过分保守，病人丧失了值得一搏的机会；而一旦发生诉讼，医生背后的保险公司动辄赔偿百万，而这笔保险费自然就转嫁到所有病人身上。

　　另一方面，社会上的依赖和推委风气加重，也必然导致社会福利增加，税收加重。值得指出的是，很多人以为只有税务局征收的才叫税。其实，那只是花样繁多的税种中的一种而已。从广义看，只要能增加政府收入和促使财富重新分配的政策手段，都是税。而税对经济活动总有不良影响。

　　中国香港的税收不算高，但政府一直严格控制每年的卖地量，使得地价和房价极高，其实质是政府在向居民征收“土地使用税”；几乎每个国家都或多或少实施关税保护，其实质是政府在收取“商品销售税”；发生通货膨胀的国家，其实质是政府在征收“货币持有税”；深圳的福利彩票销售点经常排着长长的人龙，排队的人是在等候交纳“发财愿望税”。

　　几乎所有经济学者都同意，征税对经济有影响：你征收物业税，房子就造得小一点；你征收利息税，存款就少一点；你征收所得税，企业本来不必要的福利开销就大一点；更生动的概括是，你征收阳光税，房子的窗户就会小很多。

　　只有经济学家阿尔钦（A·Alchian）半开玩笑地提出过一种不影响任何经济活动的征税办法，那就是完全随机地征税：今天根据领带的颜色征税，明天根据生日数字征税，后天根据姓名笔画征税。既然无迹可寻，人们的经济和生产活动就不受税收因素影响。

　　中国的经济正在起飞，到底是采用“重税－福利”还是“低税－自立”的市场伦理，还不算没有选择的余地。朋友，您想知道三只小猪的寓言，流传到中国以后是如何收尾的吗？我特意查过，中国版的结局最好：合力赶走大灰狼后，大小猪和中小猪汲取教训，最终盖了自己的砖房！（作者：薛兆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