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张维迎谈企业利润与社会责任

北大教授张维迎谈企业利润与社会责任

中国经济过去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未来经济会有什么发展？各方面都有好多顾虑，从政府到学术界、产业界，大家会关心中国未来能源、资源稀缺、环境污染严重，另外居民收入差距在扩大，地区扩大在严重，这些容易导致社会不稳定等等，这些是我们关心未来经济面临的危险。还有国际环境在未来会如何。我记得在毛泽东时代打仗，打仗就不可能考虑发展经济。邓小平意识到国际环境是相对稳定的，应该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很好地发展。所以，制定了我们改革发展战略。下一步国际环境有什么变化，给中国经济都会带来一些挑战。我个人认为我们真正的威胁都在这几个方面，战略、能源、环境的破坏问题，在对有可能市场经济本身失去信心。如果我们对市场经济失去信心，我们就会寻找一些非常逆市场化的办法来解决我们面临的这些问题，包括能源消耗、环境污染、收入分配等等，最后我们可能就又走到另外一个反面，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可能使问题变得更严重。我这样讲并不是危言耸听，我们看我们现在的一些部门出台的政策，严格讲都是按照80年代、90年代讲的按照规律去讲，房地产市场的调控，地区差价等等。中国市场经济是花了相当大的代价才有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果把这些问题归为市场，我们对市场失去了信心。像刚才举的这些例子，一个简单的药价，谁在药品降价中得到好处？没有任何人得到好处，如果得到好处是进口药的厂家得到好处。因为药品降价，原来价格低廉的药都慢慢退出了市场，剩下都是越来越贵的药，因为不受药价的管制。在进口方面政府在管制上比较少，无论那个环节进口都是比较自由的，这是产业能够健康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原因。看看出问题多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政府建议多、管的比较多，像房地产，大量仍然是政府介入，这些市场的问题都比较多。
现在提出社会责任的概念，这个概念从字面上看，没有人说它不对。但是如果分析这个概念本身的背景，就发现这里也有一些问题，比如企业不仅要追求利润，而且要有社会责任。另一种是社会考核企业是不是真正承担了社会责任的机制，也就是说在一般情况下如果离开了利润，怎么证明这个企业对社会做出了贡献。

   
    我们回到一个基本的公式，利润是什么？每一个企业界的人士都明白利润等于收入减去成本。仔细考虑一下就发现包含好多含义，任何收入只能来自于你对消费者创造的价值，而且只是创造价值的一部分，另外要被消费者的剩余拿走。你生产东西消费者付10块钱，你不可能拿到10块钱，只能拿到5、6、7、8块钱，至于是多少，你要看你的讨价还价的能力。如果我们不能追求利润，就要追求是不是给消费者创造价值。
成本是什么？在竞争的层面，成本就是你要为消费者创造价值使用的社会资源的机会成本。也就是说如果这个资源不是由你使用，而是由其他人使用，创造价值就是你付成本。所谓利润是什么呢？利润就是你在使用这样一个社会资源，付出了机会成本之后，你为消费者创造的价值就是这些。你为消费者创造的价值越多，越有可能创造更高的利润。如果你不能赚钱，我们怎么证明你为消费者创造了价值？如果不能够赚钱，你为消费者创造价值低于社会消耗的成本，这样的企业存在有什么意义？我们本身不是为了利润而创造了企业，我们是为了创造价值，为了资源更有效地利用而创造了企业。但是我们要考核企业，我们怎么能够证明这个企业社会职责存在？我们要用这样一个指标才能承担。
   再进一步看，利润究竟从哪儿来？无非是三点。第一，你是不是承担不确定性和风险。如果市场没有不确定性，你是不可能赚到任何钱的。因为任何消费者支付给你的都会还原成成本，一块土地，如果我们都很清楚这块土地最终消费的价钱是100万，扣除人工成本之后，剩下都是租金，所有经营者不会有任何利润。之所以能够创造价值就是这一块土地创造的价值可能100万、200万、300万，不是很清楚。但是有那么一部分人，我们认为企业家是比我们看得更明白。如果大部分人认为这块土地能够创造100万价值，有一个人可能认为能创造200万块钱，最后他拿到这块土地赚了200万，就赚了100万。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如此聪明程度，再聪明的企业家也会面临很大的风险。没有不确定性就没有利润。从各个行业、各个环境来看，你要想多赚钱，就要比别人承担更大的风险。中国有市场风险，也有政策的风险。国外一个成熟的市场上，政策风险是不大的，所有都是市场风险。但在中国由于我们政策的不确定性很大，就有很大的风险。由此也会导致有些企业可能在某些特定的阶段，可能赚取一些利润

接上

  第二个利润是来自创新。我们都在谈创新，包括服装业。创新究竟是什么？创新就是你怎么能够用最少的社会资源给消费者创造更多的价值，或者你给消费者创造同样的价值，能不能使用尽量少的资源。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这就叫创新。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没有创新。无论从技术上怎么改变它，都不是创新，所有创新本身是对价值创造的概念。只有大部分人得不到这一点，你得到这一点，你使用同样的人、同样的土地、同样的设备，你使消费者得到更大的满足，最终的结果是你可以拿到高的收入。
利润来源的第三个原因是企业对市场秩序的维护。我们讲的品牌价值，我们说这个企业有品牌，能赚钱，因为它承担着维护市场秩序的责任。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所有消费类产品的商标都去掉、厂家都去掉，我们的市场会是什么样子？我们的市场可能会消失，因为没有任何人敢买其他人生产的东西。但是由于有了品牌，由于有了这个企业的名字，我们才知道是谁生产的，我买了，知道如果出了问题谁应该对我承担责任。如果你要赚钱，你就要有比别人更大的能力为消费者承担更大的责任。

     利润本身包含着由和约所约定的责任。我们在企业当中，一部分人拿着合同的收入，企业家拿着是利润。合同收入就是只要我没有犯错误就有收入保证，法律上可以理解为过失责任。如果这个国家实行的过失责任，你开车撞人是没有责任的。但是企业承担剩余责任，只有利润拿完之后，剩下就是你的，这意味着什么？你承担的是剩余责任。即使你没有违规，即使你很努力工作，但是你仍然要承担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一个合同收入者，好比一个工人，只要你老板没有发现他有错误，他就没有责任。而企业家不能够发现别人的错误，所有的错误都是自己的。任何一个经营企业的人都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你想当企业家，如果你要获得利润，发现不了任何一个人的错误就是你的责任，这就是你的责任。员工按时上下班，辛辛苦苦一年，如果老板不给他发工资，可以去法院告你。一个企业家再辛苦，累得吐血，但是年底的时候你不能像消费者说我这么辛苦，一定要给我增加报酬，一定要多付我钱，不可能，因为你承担的是剩余责备，不是过失责任。企业家有很重要的责任是什么呢？你要履行合同，你要使得每一个合同签定者拿到合同所承诺的收入。如果你不能支付合同规定的工资，如果不还银行的利息，如果不支付你占地产的租金，这就违反你最根本德泽人。因为你违约，侵占了合同者的利益。如果你能够保证所有合同者得到应该得到的，你剩下的责任是什么？就是你是不是比别人赚了更多的钱。

     我还要强调品牌。企业家不仅因为员工的行为承担风险、承担连带责任，古代有一个叫连坐制，比如一个餐馆雇了一个员工，这个员工做饭的时候没洗干净，结果客人吃了拉肚子，谁的责任？老板的责任。如果你盖房子，由于员工原因造成房子质量有问题，也是老板的责任。企业家不仅为本企业的员工承担责任，而且要在所有供应链环节上那些生产厂家、供应商承担连带责任。比如一个商场，另一个商场销售的东西出了问题之后，产品不是商家生产的，但是商家必须承担连带责任。一个生产汽车的企业，零部件是成千上万厂家生产的，汽车出现问题，汽车生产厂家必须承担连带责任。所以，只有为供应链条上的供应商都承担责任才能赚钱。你有多大本事承担责任你就赚多少钱，如果你没有能力或者不愿意承担责任，你是赚不了钱的。
利润本身就是一个责任，从宏观讲利润是引导整个社会资源配置的一个机制。我们经常有一些人总觉得比其他一些人聪明，知道这个社会应该生产什么，应该如何生产，但事实证明大部分情况都是错的。如果消费者愿意为我们生产的东西多付钱，我多赚利润，那意味着我应该用更多的资源生产这种东西。但是另一种情况下，总会有一些行业利润高于另外一个行业，这些利润高的行业诱导资源从利润低的行业朝利润高的行业进行配置的机制。我们现在要节约资源，怎么节约？如果节约资源不能变成在利润驱使下的一种行为这些都是错的。我们要创造新的能源、新的资源，但是如果创造新的资源不能为大家带来更多的利润，我也不相信最后这种新的资源会出现，还有技术进步等等，所有我们希望未来社会的好的东西，都要依靠一个重要的机制就是靠利润的引导。

从全世界的范围来看，哪一个国家资源浪费最严重？哪一个国家是技术进步最慢？哪一个国家的环境污染最严重？都是那些最不利用利润机制、价值机制发挥作用的那些国家、地区。所以，我们抽象地谈再多的社会责任，无助于我们解决真正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对市场有信心，我们在政策的价值信号、政策的利润信号的引导下，我们去追求、去做，最后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从我们企业的角度来讲，我们可能是追求利润。从社会的角度来讲，是不是为社会创造价值。在现实中，我们遇到的麻烦是什么呢？有一些事情对企业带来利润，但是不给社会带来价值。有一些事情给社会带来价值，但是不给企业带来利润。当我们遇到这样情况的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对待它？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对社会要有不断改进制度的机制，也就是说我们要尽量从制度上解决企业追求利润和社会价值的冲突。如果我们不是这样去做，而是求助于一些实效性的东西，最后不能帮助我们真正解决问题。好比我们现在以能源为例，我们要节约能源，节约能源到什么程度？如果在座所有人都不开车，开这么灯都浪费资源，有这么灯都在照明，这么多摄像机都在有电，谁能告诉我这个场子应该开多少灯合适？我们不知道。因为我们大家都很无知，所以只有求助于更多的无知人集中起来的信号，那就是市场，我们才知道我们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

当然我也要忠告一下，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到这种程度，只要能赚钱就对社会有价值，只要你想赚钱，你就必须为社会创造价值，我们没有这样完美无缺的社会制度。所以，个人也包括企业家，遇到这样情况的时候，我们仍然说你明知道不为社会创造价值，你只为自己赚钱，就不应该去做。你明知道对社会创造价值，但是不能赚钱，你就尽量去做。我们不能期待这是一大部分人的行为，这样的人就是君子，我们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谓道就是你为社会创造的价值。对社会无价值，自己能赚钱，这样的人是小人。第三类是圣人，为社会创造价值但是自己不赚钱。第四类是傻子，对社会也不创造价值，自己也没有利润，这样的人自然就会消失掉。我们以君子为主就是怎么使得对企业有价值、有利润的事，对社会也有价值。怎么能够只要为社会创造价值，企业也能挣钱，这就是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的概念，市场更充分的竞争来实现我们的目标。从现实来看哪一个行业竞争越激烈、越健康、政府部门介入越少，哪个行业利润和社会价值的重合就越高；哪个行业竞争不充分，政府干预非常多，哪个行业就会对社会好企业不赚钱，对社会好，企业没价值。这是我们正确的思维方式